有关死亡。死亡是个很神圣的字眼,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亵渎他,但这两天看的书和一位朋友的交谈,让我觉得应该把自己对死亡的感受写下来,倾倒完了之后,可能自己也会变得更轻灵一些吧。看的书是毕淑敏的《拯救乳房》,一个为医的女作家写的一部很不错的心理小说。若就故事的情节而言,小说有许多不足之处,但是小说中的一些人生感慨和领悟,很是精辟。平生最爱读此类小说了。和朋友的交谈是,他说的一句:生已无恋死亦何欢。
最早接触死亡是五岁时爷爷的死,尔后是奶奶,外公,外婆的离去。也许是因为我和他们的不亲近吧,感觉那眼泪都是因为看见别人在哭而流下来的。记得奶奶过逝时,年幼的我竟对别人说,强强(我堂弟,奶奶的最爱)的奶奶死了。由此可见小孩的心是多么的残忍。怪不得很多恐怖片里都选小孩做主角。真正近距离的接触死亡是哥哥的死。亲哥哥。有先天性心脏病。我知道我们常常下意识的把他排除在我家之外,我会对别人说我只有一个姐姐,我们就两姐妹。但,存在即是存在,血缘关系是谁也抹杀,否认的了的。哥哥走的是哪年哪月哪天我全不记得了。好象我读高一,是四月,一个星期五。那天阳光很明媚。早上接到妈妈学校的邓校长打来的电话,他说,你哥好象快不行了,你回来帮帮你妈吧。我接完电话,头脑里来不及反应了,稍稍收拾了东西,给爸爸留了个纸条就赶车去了。在车上,我想,哥哥走了也好,妈妈也可轻松轻松了,哥哥这样的病能活到20岁已经是长寿的了。等我赶回家,那时妈妈还住在平房,刚从灿烂的阳光走入那种教室改成的家属房里,觉得房间黝黑,而且,很清冷,孤儿寡母本来就是缺少人气的。看见妈妈,我问哥哥怎么样了。妈妈正在厨房帮哥哥熬药,说昨天已经请医生看过了,可能会熬不过去。妈妈是那种很坚强的女人,字里行间都是平静。我转身去看哥哥,他躺在高高的床上,因为湖南潮气重,又是平房,一般人家的家具都是要用砖头垫得高高地的。哥哥躺在高高的床上,盖着厚厚的被子,凌乱的头发,苍白的面容,红乌而肿的双唇,间或睁开的双眼,没有他最喜欢的摇头哼哼哑哑了,可能病得没力气了。我和哥哥关系其实很好,哥哥智商很低,小时侯我常和他做伴玩耍,开一些小玩笑。还记得有一个晚上,家里就剩下我和他躺在被窝里,黑黑的夜里我胆小吓的哭了,他在那头拍拍我的脚说:“妹妹,别怕,妹妹不哭”。我知道哥哥其实什么都懂,只是他表达不出来。他知道谁对他好,他就会和他一起玩,谁对他不好,远远的他就会躲开。所以,看见我他会亲热的叫我妹妹,我呢,也总是会将手里的好吃的匀一半给他,或和他说一会话,或做些小游戏。他也很听我的话,很乖。他对姐姐就不一样了,因为姐姐性格急噪一些,没有按她的话做的话,她就会生气。所以他总是躲着姐姐,姐姐也不愿意理他。我注意到哥哥高高的床下用椅子临时搭了一个小床,上面堆了一些被子。妈妈是在晚上陪着哥哥的。其实,妈妈的房间就在哥哥的房间的隔壁,就一个门。妈妈说,我怕你哥晚上走,我怕他走了我还不知道,我怕他晚上一个人走而我到早上才发现。我昨晚起来好几次,趴在你哥脸边,听他还有没有呼吸。听到这,我忍不住了,泪流满面,我好心疼妈妈。我很少很少在别人面前哭,即使是妈妈。所以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不是心太硬了?很多时候,我能感受到悲哀,但我哭不出来。妈妈看着我说,别哭了,哭不吉利。然后就出去了,到外面给姨妈打电话去了。妈妈好像料到哥哥是快不行了,她怕哥哥走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应付不过来,她去叫她的妹妹来帮她。姨妈是个能干善良的女人,没有妈妈念的书多,也就少一些读书人的迂腐,多一份村妇的干练和人情世故的练达。加之,姑父也刚去世不久,可能对人的离去更有经验一些。反正,妈妈是不可能指望我帮上什么忙的,姐姐也不可能,事实上,姐姐那时正在补习,整个这件事很久以后才告诉她。所以,在这关键时刻,妈妈也就只有求助她唯一的妹妹了。
妈妈出去后,我一个人坐在妈妈的床上,哭了一会就停下来了,记忆中在县七中读书的表哥来了。表哥好象很少来我家,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跑我家来了。我和表哥站在厨房里闲聊,有一搭没一搭的那种。突然,哥哥剧烈咳嗽了起来,然后半坐了起来,大口大口的喘气,我惊呆了,脚像生根了一样,挪不动,我想问哥哥怎么拉,可我口打不开,我心里对自己说,哥哥是不行了,要走了,我肯定会一辈子都记住这个场面的。我和表哥就这样木木的站在哥哥床前1。5米远的地方,木然的看着哥哥的呼吸慢慢,慢慢的减弱。我没有抱住他,手都没握,一句话都没说,没有给哥哥人世间最后的温暖。我真的是很残忍!我从黑黑的房子里跑出来,我要去找妈妈,妈妈和哥哥,他们母子不能错过最后一面啊!我在半到上碰到了妈妈,妈妈神情紧张,匆匆赶路。“妈妈,哥哥不行了!”妈妈一路奔跑,到哥哥床前,趴在哥哥的身上,抱住哥哥,“好儿子,你怎么不等等妈妈,你是妈妈的好儿子啊。都是妈妈不好。。。。。。”妈妈哭得声音不大,可句句都像是要震破我的耳膜似的。这好象是我第一次看见妈妈哭,如此流露自己的真感情。我还是站在哥哥床前1。5米远的地方哭泣。我不敢上前。再一次证明了我的冷漠。我的哥哥就这样离开了。我希望他最后听到的妈妈的哭声,他人世间唯一的亲人最后为他送行。
这就是我第一次,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近距离的面对死亡,而且我觉得是我独自面对的,表哥是在我身边,可是我觉得身边像没有人一样。可能他也是惊得目瞪口呆了。
尔后,就是妈妈和一位好同事帮哥哥擦好了身子,放在客厅临时架起的竹床上。各位亲戚朋友,同事熟人来哭两声,当然,很快也就平静了,或者那眼泪都没有,只是理所当然的干号了而已。看过之后,对妈妈说上一些,您别难过,现在都解脱了,他也是享福去了,您就别伤心了。妈妈是个及其理智的人,那么哭过后就静静的坐在竹床1米远的地方,我想妈妈在哥哥病床上的哭就是和哥哥最后的告别吧。告别完了也就无须再哭泣了。这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按世俗社会的规则行事。门前的空地上,耀眼的阳光下两个乡下木匠用薄薄的木板在做着简陋的棺材。木锯吱呀作响。姨妈和姑妈两位能干的女人在帮着泡茶招呼前来看老的人。爸爸和姨父,叔叔在商量买多少斤猪肉,多少豆腐,多少青菜。。。。。。,他们的目标是要让前来看老的人吃好。屋里屋外既嘲杂又寂静,既灿烂又昏暗。哥哥死了,可是他们做的事情好象和他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。可能在他们眼里,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来到世界上的,既然来了,早些解脱是最好的方法。所以,在我眼里葬礼办得喜气洋洋,大家谈笑风生,吃得油头满面,不亦乐乎!
送葬是第二天的午饭后,阳光还是很灿烂,老天要让哥哥在温暖的春天走呢,这是哥哥的福气!四个并不强壮的农夫扛着哥哥薄薄的棺木。后面稀稀拉拉的几个人。按照习俗,妈妈是不能跟着的。所以,妈妈把我们这群人送出了校门外就转身回去了,妈妈这辈子给哥哥的够多的了,只有她才是哥哥的亲人,若要她看着葬礼的最后一幕,太残忍。我们一干人走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公路上,走在一片酱紫的燕子花包围的乡间小路上,走在密密茂茂的杉树中的机耕路上,没有哭声,也没有说话声。最后将哥哥安放在前一天挖好的土坑里,土坑在一个很寂静的山凹里,周围都是树,听说这块地方是专门用来埋夭折的小孩的。我心里替哥哥高兴呢,这么好的一块地方,希望哥哥能真的在这里住的舒心。打道回府的时候,我觉得自己很轻松,大家也都很轻松,没有人说哥哥了,说的都是不着边际的话,我想以后我们可能都不会在提起他的了,但我们不会忘了。我走在燕子花中间,觉得自己像是在春游。阳光,空气,流水,小桥,野花,绿草都很可爱!我对自己说,我要记住今天,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要一个人偷偷的跑来看哥哥,来问问他过的好不好。可是,七八年过去了,我一次都没有去过,哥哥,你怨妹妹吗?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怨的,因为你是那么的善良。
有人说,死亡是人生的一次成长,升华。哥哥永远的离开了他在人世间遭遇的冷漠,残忍,嘲笑和无赖。我知道在妈妈的哭声中,哥哥的灵魂升入了 安详宁静的天国。—————涂丫 2004-2-27